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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102霹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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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種糟糕的狀況一直持續到最近才稍微有所好轉。原因是,神殿住進來一位真正的醫工,不但有起死回生的高明醫術,為人還很善良。更重要的是,聖上對這位叫堇色的大醫甚是器重。往往是大醫要什麽,不拘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裏游的土裏生的,聖上必定會毫不耽怠地遣人給送過來。

堇色大醫的待遇並不比那幫臭道士差,一日三餐都有專人伺候,起居坐臥都很是講究。

就是這麽一個人,卻住到這被死亡籠罩著的地方,眾人一致認定,他是上天派來拯救他們的神祗,以為聖上配制秘藥的名義,暗行救死扶傷之實。

他的到來,使得那幫道士徹底被排外仇視了。提起這位神醫,道士們的表情個頂個地都是恨不能把他剝皮抽筋的猙獰。

可是,恨歸恨,氣歸氣,卻沒有哪個敢打上門去。沒辦法,首先人家是聖上的人;其次,說到底大家都是在為一個人做事。而聖上最恨的就是意見相左,倘若他們起了內訌,就聖上那性子,難保不會把他們盡情喀嚓了。

堇色大醫住的也是石室,不過,門楣上卻給他題寫了幾個字:南枝小築。

大多數時間,他會呆在屋子裏研究各種藥材。天氣晴好時,會到外面晾曬一些草藥。沒什麽事情的時候,他經常會坐在巨大的拱門下的陰影裏,面朝白花花空落落的廣場久久出神,如同一尊玉色雕像,看上去十分落寞,也十分地出塵。他幾乎不怎麽說話,只是點頭、搖頭,要麽就是視而不見轉身離開。

就好像方才,聖上派人來請他出診,他根本就不予理會。

囚犯們平日裏得過他的好,對此便對他的安危十分擔心。在所有人的記憶中,還從未聽說過有誰敢這麽漠視聖上的。接下來,等待他的將會是什麽?一想到那醜陋而兇猛的巨獒,每個人的心上都仿佛壓上了石頭般沈重。

聖上的懲罰卻遲遲沒有下達,卻有一隊內侍擡來了一個病人,二話不說就橫在了堇色的石室外。而內侍們則躲到陰涼地裏扯淡吹牛,只是偶爾地朝病人的方向瞅一眼。

這是在逼他出手呢!堇色心裏冷笑著,繼續碾藥。他早就下了決心的,凡是綏寧帝想救的,他絕對不會援手。救活了好為虎作倀助紂為虐塗炭黎民麽?不要!

他早就生死置之度外了。自從被花鳥使抓住,自從被開雲盯上,他就做好了隨時赴死的準備。必要時,他會選擇自盡以保全自己的清白。

正當開雲脫得一*絲*不*掛地想要撲上來時,忽然傳來綏寧帝中毒的消息。那暴君因為服用了道士煉制的丹丸導致渾身熾熱,口鼻中流血不止,整個人暴躁得幾個人都按捺不住。

危急時刻,他替綏寧解了火毒,由此引起了綏寧帝的關註,以配制神藥為由,將他從開雲的魔爪中要了來,並遵照他的意思,將他遠離了淫邪的內宮,遠遠地安置在神殿這個“自由、清靜”的地方。

在這裏,當他親眼目睹了那上千囚徒的生存現狀時,他求死的心忽然就慚愧起來。這世上還有很多比他悲慘的,身為醫者,若不能拔除他們心中的苦難,能夠消除他們身體上的痛楚未嘗不是本分、善舉。

“神藥”需要慢慢配,在此期間,他可以救治許多可憐人。綏寧帝若是等不及,於他而言,無非就是一死,沒什麽好畏懼的。能夠死得其所,也不枉來這人世一趟。……

神殿中沒有燈火,一入夜便是漆黑一片。

堇色落了枕,靜靜地平躺著,聽著窗外由極遠處簌簌行來的雨聲,像是千萬人的喁喁私語,使得這黑夜空寂越發地孤冷蒼茫。

他想到了外面的人。綏寧的心狠手辣果然不是謠傳,連自己的人都可以那樣對待,丟在大雨裏不管不顧,就為了逼他出手。如果記得不錯,那個病人自日中便滴水未進、粒米未食。他不解綏寧此舉到底是救人還是害人?他這邊若就是不肯出面,那個人豈不是只有死?屆時,綏寧帝會否懷恨在心勃然大怒呢?殺了他一個不打緊,會不會連帶著殺掉這裏的囚犯們以洩憤呢?

他跟開雲,可是兩個夜叉鬼。為了那勞什子的神仙藥丸,禍害了多少無辜!聽信道士們的妖言,活剖母體取胎,生敲童子脊骨取髓,奸*淫幼女取處女血,……為了獲取神仙藥的引子,那姐弟倆哪裏還有半分良心?

所以,他會替他們配藥,配制一種毒藥,可以一舉為天下除去這兩個災星。

他還不能死,他要用自己的生命為受盡苦難的百姓博取光明和希望,哪怕只有一線,也要盡力而為。

且看看,且看看吧……綏寧帝不是個能沈得住性子的人,說不準等會兒就有消息過來了……唉,那半死不活的人還真是根門檻,攔在那裏礙手礙腳的。……

忽然雨聲中混入了吵嚷聲,幾個內侍大呼小叫著:“快、快去稟報聖上,這人不成了!沒氣了!……”

然後便聽到腳步聲亂成一片。

過了不大工夫,又聽人高聲呼喊:“聖上說了,果真死了就死了吧,先弄回去找地方放著,註意可別讓耗子蟲子什麽的咬壞了。……”

堇色先是聽到病人已死,心頭一松,但旋即又是一緊:這死的人若非十分重要,綏寧帝斷不會這般費事地送上門來。這會兒人死了,不知道這個結果是否在綏寧帝的算計之中?他會否因失算而惱恨於他?會不會就此埋下罅隙的種子影響到他日後的除害計劃?須得、消了綏寧帝的疑心才好。

想到這兒,再也躺不住了。翻身下地,開了房門,目視外面鬼影幢幢的,似乎正要擡著那死人離開。

“慢著。先把他擡進來。”他的聲音清透得好像夜雨。

內侍們一楞,面面相覷後,依言將那死人擡進了石室中。

堇色看到那人身上已經蒙上了白色麻布,心想就算救不得了,好歹形式已經走到了,綏寧帝那邊若是怪罪下來,他也不至於沒有辯詞。

內侍們恭肅地魚貫而出,給他留下了一盞燈籠並幾根蠟燭。

看著矮幾上的蠟燭,堇色苦笑著搖搖頭。他知道,他到底不是綏寧的對手,最終還是被綏寧算計到了。

房間重新陷入死寂。死亡的氣息自那個死人身上迅速地滲透進屋子裏。那種濕冷之氣甚至還蔓延到了燭油裏,摻雜了水氣的燭光就有些不太穩定地跳突著,如同瀕死之人的脈動,不知跳到哪一下就會陡然終止。

望著那白麻布,堇色站了很久。他沒有動手的打算,事實上,他原就打算守著這死人過一夜的。做樣子而已。

在他看來,死亡是這個人的命。每個人都會有這麽一天的,早晚而已,實在不需要抗爭。死便死吧,人生自古誰無死?砍頭不過碗大的疤,十八年以後又是一條好漢。早死早投胎;……死亡不是結束,而是開始;……這劫濁、見濁、煩惱濁、眾生濁、命濁的五濁惡世,有什麽可留戀的?……有何留戀?……生有何歡,死有何懼!……那要去的地方,必定是極美好的,不然,為何去的人統不肯回來?……

這些聽上去荒誕不經瘋瘋癲癲的話,是誰曾耳提面命過的?四年時間,於生命不過是杯水車薪、滄海一粟,為何竟變成他生命裏最絢最美最重的割舍不下肝腸寸斷?那混合了孩子與女子的脾氣,那糅雜了豪傑與流氓的習氣,還有那糊塗與清明交匯的性格,是他孤寂無望中的最溫暖最實在的安慰與歡喜。始終不明她的心她的態度,卻又隱約摸得到她的希冀與怔忡。不敢貿然打探,怕嚇倒她,怕她會將自己包裹得更緊,怕她會防範他,最終走出他的視線。

想起來真是恨啊,恨當時為何不賴上她,隨她一同赴死就義?能夠死在一處,好過而今音訊全無海角天涯枯守空望。……

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

如影隨形

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

轉眼吞沒我在寂默裏

我無力抗拒

特別是夜裏

想你到無法呼吸

恨不能立即

朝你狂奔去

大聲的告訴你

願意為你

我願意為你

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

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裏

失去世界也不可惜……

死亡,從來就不是一個人的事……

“你若死了,誰會為你傷心、流淚?誰又會為你抱殘守缺皓首無違?問世間、情為何物?直叫人生死相隨。……我終於還是不能放下你。為什麽、非要等到走得看不到,才會發現自己想要什麽?……誰才是那個傻瓜?不是說瘋話的你啊……死者長已矣,生者常戚戚,何如同穴而眠,黃泉相伴?便是不歸、便是不得輪回,也是好的。……”

慢慢地單膝跪地,輕聲地安慰:“不是不能救,只是你不該是他看重的。或是成為幫兇,或是成為籌碼,這兩種結局,都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。”所以,對不起,不能救。希望你不要怪我心狠,撇開這一世的糾葛,安心地去吧,希望來生你能生在一個好人家、一個大同世界,沒有戰爭,沒有災難,可以安閑地老死窗牖。……

輕輕地揭起面上的麻布,想要告慰那含冤莫辨的死不瞑目。

淡黃的暖暖的燭光,照著一張欺霜勝雪的小臉。長眉入鬢,已然失去了往日的飛揚;窅目緊閉,再不見素日的神采;櫻唇淡薄,昭告著春*色已隨水東流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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